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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说书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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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县,三十里,曾是中原富饶地。”

“一朝草贼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

“无父无君无纲纪,横行犹敢称天意。”

“幸得薛帅挥神戟,邪风一时偃旌旗。”

一条黄泥路蜿蜒爬上山丘,路旁平地建了个茅草苫顶的茶棚,茶棚前首展着一张桐木屏风,摆了张高脚案,一位说书人坐在月牙凳上,临案唱着苍凉的古曲。

说书,源自本朝初年,当时尚称作“变文”,既说且唱,以佛经故事为主。后来也说各种传奇、史事,遂有平话、说书之称。

一众听客捧起碗灌着粗煎茶,不时有人喝几声彩。

角落处,一位衣着得体的阔面中年人,与一个俊秀少年并排而坐,听着曲儿,神色悠闲。

“先生,薛家将中何曾有这一段?”

“对啊对啊,无论是老帅薛礼薛仁贵,还是他郎君小帅薛讷薛丁山,何曾在中原打过战?”

看客忽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似乎对唱词不太满意。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各位看官且听分说,仆今日说的不是国朝初年的薛家父子,而是河东薛氏一位当世英雄。”

“当世英雄?谁啊?”

庄稼汉没得见识,连自家乡里的父母官都未必识得,更猜不到说书人说的是什么人物。

“仆且卖个关子——却说乾符二年,有两个贼人在河南道作乱,一个姓王,因满脸麻子,唤作王麻子。另一个姓黄名巢字巨天,是个落第书生,生得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

角落里,少年扯了扯阔面中年人袖子:“掌柜的,你可曾见过有三个鼻孔的人?”

阔面中年人悠然一笑:“那自然是没有,莫非你见过?”

却听说书人又道:“这两个贼人啸聚流匪,收拢一干乱兵,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苦这帮草寇为祸,呼他们作‘草贼’。”

听客纷纷道:“原来是这两个贼子,俺也曾听过。”

“朝廷为追剿这俩凶徒,又加派了田户之赋、盐铁酒税,愁得俺腰带都瘦了一圈。”

“无事生非,扰乱天下太平,这王黄二贼属实可恨!”

这时,少年清澈的眸光打量着这群人,眼中透出一股怜悯的神色。

“所以啊,这草贼,无论何时都要剿,不剿不行!”说书人陡然大喝道:“剿平了这草贼,天下就又太平了,我等才又享得安乐!”

击掌声由阔面男子方向传来。此人五官大气,眼神深邃犀利,一张国字脸虽不秀美,却有英气干云。

“说得好!只是草贼何时才能剿平?朝廷发兵十万,精骑万人,州县却不住陷落,不免令人耻笑。”

男人轻笑一声,别有一种悠远滋味,显得相当惋惜。

旁边的少年人脸上则露出玩味笑意。

说书人面色有些难看,折扇陡然一紧,清了清嗓子:“这位看官所言差矣!国家用兵两载,唯天平节度使薛崇薛公用兵如神,屡破贼兵,草贼闻之丧胆,不负世家威名!州郡沦陷,不过是薛公引草贼上钩的鱼饵。现下薛公又联络诸镇,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贼人败亡授首,就在目前了!”

说到痛快处,听众也被其感染,议论纷纷。

“原来薛仁贵元帅的后人,还有这样一位当世英雄人物?”

“山西将种,名不虚传。薛崇大帅做我大唐的封疆大吏,这下天下太平有望了!”

说书人面露得色:“仆平日搜集薛崇大帅的平生事迹,编得传奇万言,只待今日为各位分说。这部传奇,乃是仆独家之秘,尚未传于他人之耳。”

茶客们越发来了兴趣:“休卖关子,快说快说!俺们都想细听薛帅的英雄事迹。”

阔面男子却突然站了起来,耸了耸肩:“诸位听我一言。”

他陡然打断说书人说话:“先生可见过薛崇大帅真容么?”

“这……倒是未曾,但仆曾识得多位薛大帅帐下将校,访求得征战故事,阁下莫非能比仆更了解薛崇大帅?”

男人负手道:“这是自然,若说薛崇事迹,在场没人能较余这个老熟人更了解他。”

此话一出,听客投向男人的目光又都转做好奇眼神。

“你这汉子说与薛崇大帅是熟人?真的假的?”

“这人瞧着有些气派,说话也不像诈俺们。”

男子却微微一笑,将随身包裹揭开,满堂金气,顿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不是本朝富贵人家收藏于家的四方金块,或是零散的金叶子。而是奇特的马蹄形状。

“马蹄金,本朝所无,唯汉墓有之。”男子叹了口气,露出遗憾表情:“余在战场上打败薛崇,从他辎重里缴获了这些东西,看来薛帅的天罗地网之术不太管用啊。也不知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薛大帅,怎么有如此卑鄙之心呐!”

众听客登时改色,却有一个书生冷笑道:“几贯青钱,就妄图颠倒是非、诋毁朝廷命官?目无王法!难怪本朝之初便严禁商人参与科举。”

“非也非也,瞧此人模样,未必是个商贾,指不定是从哪个墓穴里挖掘的不义之财。”

“莫非你还能是黄巢黄巨天不成?”

说书人也微笑道:“这位员外也忒幽默了。这世上可不是有钱就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喝彩。

俊秀少年眼神打量着这群情绪不断起伏的看客,从他们的神情中感受着不信与不甘,感觉到一股子无聊乏味。

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的,或者别人的父老乡亲,都是这样,在未来的千年里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砀山朱温,自幼就过着被这样的人孤立、排挤、视作不合群存在的日子。从少时的痛恨,到后来的麻木,到现在,他对他们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怜悯。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世界总需要这样才能持续运转下去。

“确实,庙堂上的富贵之辈,也不见得有道理。”黄巢拊掌道:“古人云: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这些取之民间的东西,终当还之于民。各位可会嫌弃这不义之财?”

此言一发,众人神色骤变,而后眼中纷纷射出无可抑止的贪欲。

“这位爷,所言可当真?”一位小贩模样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却早充斥着浑金的颜色。

“我黄巢黄巨天平生顶天立地,口中岂有虚言。”

“你……你是黄贼……不,草军黄大帅?”

某看客露出惊骇神色,如遭了霹雳般颤悠悠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巢从容一笑。

顿时有人惊叫起来,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但直接逃走的人只是极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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