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忌赠礼(2/2)
月华如练,在方寸之间的院落里萦绕浮动。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声,苏妙漪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立在水井边的修长身影——
水光与月色的交界处,像是生了一层薄雾。青年就站在这层薄雾里,墨发披垂、穿着一袭浅青长袍。
分明是苏积玉早些年穿过的旧衣,没那么合身,袖口都短了一寸,还露出了些线头。可偏偏穿在青年身上,被月色映照着,被夜风吹动着,却好似仙人的羽衣般,清逸脱俗、高不可攀。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旁人口中的“穷酸”竟会与眼前这人扯上分毫联系。
龙困浅滩……
他不是会留在娄县的人。
尽管在掀帘而入时,还带着满腹怨气,可真的瞧见人了,苏妙漪那腔怒火却被轻而易举浇熄,只余下千愁万绪。
从在山崖下将人救回来的那一刻起,苏积玉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日日夜夜耳提面命,说她留不住此人。
为何要留住呢?
苏妙漪从未反驳过苏积玉,可心中却始终有个傲慢而自负的念头。
迟早有一日,她也是要离开的。
困于浅滩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他们大可一起走。
不过今夜,这样天真而豁达的念头却有些动摇了。
“滴答——”
水珠坠地的声响唤回了苏妙漪的心神。
不远处,青年卷着袖口,手里拧着被打湿的巾布,在手腕和面颊上擦拭了两下。察觉到什么,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
苏妙漪第一眼先是看见了他下颌上沾着的几滴摇摇欲坠的水珠,然后是氤氲着水汽的清冷眉宇,直到最后,才对上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
太平静了……
就好像今日的失约从未发生过。
苏妙漪动了动唇,终于将话问出口,“你今日为何没去绣坊?”
“在医馆耽搁了。”
顿了顿,青年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大夫说在医书里寻到一种针砭之法,能治好我的离魂症。”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追问道,“那你今日试过了?可想起些什么?”
青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片刻,摇头。
苏妙漪暗自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又觉得自己的如释重负有些令人不耻。
三个月前,她外出采买纸料时,在山崖下捡到了身受重伤的男人。当时他肋骨和腿骨都折了,可最要紧的,还是记忆残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身上唯一的物件,是一枚童子戏荷的青玉坠。可在大胤,未婚男儿几乎都佩着这种玉坠,只是这一枚的用料和细节上有些特殊。
苏妙漪也曾拿着这青玉坠四处打听过,但都无果。
最后还是她为此人重新起了名字,叫卫玠。
……史书里因美貌被人看杀的卫玠。
“玠郎,你别着急,记忆迟早会找回来的。”
苏妙漪原本是来找人算账,此刻却反而说起了劝慰的话。
卫玠听了这话,唇角吝啬地扯出一抹弧度。可比起笑意,那弧度里的嘲意似乎更多。
苏妙漪移开视线,“所以你是在医馆待到现在,才没能来绣坊试婚服?”
卫玠放下巾布,将指尖残留的水珠抖落,随后才道,“从医馆出来时,溅了一身脏东西,只能先回来擦洗。”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苏妙漪却隐约觉得他今夜与往常不大一样,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眉目间的神态,都更冰冷、更低沉。
如此状况,彻底让苏妙漪打消了继续追究的念头。
“婚服我已经带回来了,你记得试穿。还有……”
她忽地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匣盒,掀开盒盖,像献宝一样,笑着递给卫玠,叫他看里头的琉璃笔架,“这个送给你。”
卫玠眼眸微垂,目光落在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笔架上,却迟迟没有伸手来接。
“东侧间原先的笔架坏了,你誊抄书稿时一直没地方搁笔,明日就用这个新的吧……很适合你。”
其实苏妙漪早就想给卫玠换个新笔架了,只是在县里挑了一圈,都觉得那些玉石陶瓷做的太过粗糙。直到听说沿海一带出现了琉璃做的笔架,才想着托人买一架回来。
见卫玠没有动作,苏妙漪便主动将那琉璃笔架从匣盒中取了出来,小心翼翼递了过去,“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
卫玠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琉璃笔架。
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那如冰似玉、温润清雅的笔架……
简直比苏妙漪预想的还要更适合卫玠。
可就在她欣喜自得时,那拈着笔架的手指却是忽而一松。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苏妙漪的笑意僵在唇畔。她后知后觉地低头,就见那座琉璃笔架已经砸落在水井边,碎得四分五裂,再无光泽。
下一刻,卫玠冷淡而漠然的声音便传至耳畔。
“我不用如此廉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