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2/2）
奶奶看妈妈的火没有消停的意思，也连忙笑哈哈地说：“哎呀，好了，你们俩口子别吵了。娃儿有本事考上大学，不管什么的。摆几桌席，也是好事！我就说我们乐乐会有大出息的。”
李清乐看见奶奶那一脸的慈爱，有些陌生。
妈妈的气消了一些，冷哼一声：“老子管你们办不办，我给我家妹儿办！”
“哎呀，办办办，我这就写请柬！”
爸爸败下阵来，起身出去了。奶奶瞅准时机也溜了出去。
妈妈看着门口，突然笑了起来：“噗，又去给她那几个姑娘通风报信去了。不管他们，妹儿，咱们办咱们的升学宴。”
李清乐的升学宴如期进行，只是和别人的大操大办不同。爸妈只是邀请了亲朋好友以及同村的人热闹一番。作为升学宴的主角，李清乐可谓是受尽关注，那些不曾听过的夸赞不绝于耳。就连那个曾经对她无比嫌弃的大姑姑也拉下了脸夸她一句“有出息！不像你表妹那样，哎……”奶奶更是不让大姑的话落地：“那是，我们乐乐从小就听话，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学习。有一年她爸妈回家来过年，在外面哇哇哇吵了半天，她愣是没出来看一眼，就埋头看她的书哈哈哈。”屋子里哄然大笑，李清乐只觉浑身不自在，她果然还是适合待在安静的地方。
酒过三巡，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一堆亲戚和同乡的几个人，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哎，乐乐，你是大学生，你来看看你大伯写的这个字怎么样？你也来给我们露一手，和你大伯比一比，让我们也看看大学生的实力。”
这可是戳中李清乐的死穴了，从小就没有好好练过字的她，两眼一黑，要是谁能把她一巴掌拍晕就好了。硬着头皮，她走到屋子中间的那张桌子面前，直愣愣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几张纸。
大伯拿着笔，一脸谦虚地摆摆手：“哎，我哪能和大学生比。”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把笔递给了李清乐。“让乐乐给我们写几个字瞧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清乐只能接过笔，依葫芦画瓢，照着旁边大伯的字描摹了一遍。简短的几个字写完，李清乐的脸直发烫，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几秒钟之后，大伯打破了沉默：“哈哈哈乐乐这是紧张了。”
接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哈哈。
“你别说，乐乐写的字有几分像她大伯。”
“这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这些生硬的夸奖听进李清乐的耳朵里，比骂她还难受，更让她冷汗直冒的是爸爸刚刚还笑着的脸此时已经难看至极，她又让爸爸生气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不好过了。很多人明显已经察觉到爸爸的不高兴，都陆陆续续地找借口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一家。
“乐乐，都说你是大学生了。这个字应该是大学生写的吗？”爸爸虽是带着笑容说的话，李清乐却是止不住地颤抖。爸爸坐在高凳子上，她坐在爸爸面前的矮凳子上，电灯下，爸爸高大的影子笼罩着她。她揣在口袋里的手拼命地拧着自己的大腿。别哭！千万别哭！突然，爸爸拿起桌上的笔用力地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下了几个字，把笔一扔，啪！一下把纸拍在李清乐面前：“看看，这是你老爸写的字，你这个没有读过大学的老爸写的字和你写的字相比，怎么样？”爸爸浓重的酒气直逼向李清乐的脸庞。她不敢抬头，她见过爸爸的字，都说字如其人，爸爸的字和他不修边幅的糙汉形象大相径庭。爸爸的字可谓是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不失俊逸，远远不是她那小学生字体能比的。李清乐还是一味地低头不语，但是爸爸并不打算放过她，点起一支烟，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碗酒，慢悠悠地抽着烟喝着酒，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还是妈妈开了口。
“行了？我前几天就说了这个升学宴没什么必要办，是你大吵大闹要办。现在办好了，你姑娘今天晚上是出尽了风头了。把我李勇的脸也丢尽了，你猜别人现在会在我背后说些什么？你们满意了？”
看样子，爸妈又要开始吵架了，为了阻止矛盾升级。大哥赶紧笑嘻嘻地安抚爸爸：“爸，你别这样说，小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也没谁规定大学生就必须要写字好看啊。你管别人说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喝醉了，去睡觉吧！”正当大哥起来准备去搀扶他的时候。爸爸把酒碗猛地砸在地上，酒碗四分五裂，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当然无所谓，他们笑话的是老子，是你们的老子！”
“爸爸，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字，不会再让你丢脸了。”
“你妈说我该去给祖坟上一柱香，老子看应该去刨祖坟！”
李清乐跪在爸爸面前，哥哥姐姐蜂蛹而起才让爸爸的脚没有揣在她身上，奶奶把她拉到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酒疯子！”屋子里乱作一团。
“你们放开他，他今天敢动我们妹儿一根头发，我宰了他！”妈妈抄起柜子上的一把菜刀，咣当一刀砍在桌子上，她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爸爸。爸爸顿住了，酒醒了不少。
“老子看你是马尿喝多了，你给我动妹儿一下试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你不就是因为你二妹家小鱼考了一个重点大学，今天晚上再看见你那些哥们儿个个过得光鲜亮丽，你心理不平衡！你也不想想，别人家老人行善，大人能干，孩子出息，日子当然过得红红火火。而你李家为什么奔波劳碌半辈子还是这副鸡飞狗跳，穷困潦倒的鬼样子，就是德行不好，鬼看到你家都绕着走。你的脸不是在我妹儿这儿丢的，是在你李家的根上丢的。你李家，除了长了一张嘴，天天出去和别人吹嘘自家家大业大，还有什么能耐？花天酒地，拈轻怕重，只会窝里横的东西！我妹儿能考上大学，那是她奶妈家积的德，是她自己争气！只有无能的父母才会在孩子身上找脸面！你又给哪个子女挣脸面了？”
妈妈的话说得爸爸脸红脖子粗，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只能愤愤地摔开哥哥姐姐，闷闷地坐回板凳上。看见爸爸消停了下来，妈妈也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牛都会护犊子，你倒好，在外人面前不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也就罢了。别人还没把你孩子怎么样呢，你倒急不可耐地欺负起自己的孩子了。你会写几个好字就了不起了？你在这儿和自己孩子呈什么能，耍什么威？这么横，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你怎么一个屁都不往外嘣？我要是你，自己能写一手好字，却没能耐教给自己的孩子，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以为你那些哥们儿会在意妹儿写的那几个字？说到底，能成为他们笑柄的只有你这个无能狂怒的父亲，要让他们看见你这副疯样儿，不得戳断你李家的脊梁骨。老子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没见过谁家爸爸觉得自己孩子写不好几个字就能丢了他的脸面，只有你李家的脸面才这么廉价。净干一些遮脸漏屁股的事儿！要刨祖坟有本事现在就去刨，不刨你是我孙子！”
说着说着，妈妈又激动了起来。爸爸彻底没了嚣张的气焰，摆出一副吃瘪的模样，见状，大哥二哥都使劲儿朝妈妈眨眼睛，示意她火候够了，别再说了。妈妈心领神会，愤愤地丢下一句“再发疯，老子去把你李家祖坟剖了！”随手拎起还插在桌子上的菜刀往桌上一扔，吓得爸爸往后躲了一下。大哥二哥憋着笑又走到爸爸旁边，轻轻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
“爸，你喝醉了，很晚了，我们扶你去睡觉吧。”
大哥二哥一左一右扶着爸爸进了里屋，姐姐瞪了一眼妈妈，瞥一眼李清乐，冷冷地对奶奶说道：“奶奶，我们去睡觉。”
“哎。乐乐，走，和奶奶，姐姐一起睡觉去。”
“妈，妹儿今晚和我睡。”
奶奶没再说什么，跟在姐姐后面走了。
躺在妈妈怀里，李清乐满是歉意：“妈，对不起。”因为她，爸爸又生气了，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傻瓜，和你无关。你爸就那样，这个家就这样，也不是第一次吵了。这个家的人有缘无分，就不能坐到一起。”妈妈也喝醉了，谈了一口气沉沉睡去。李清乐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映入屋子里，若隐若现。她知道，妈妈说的话倒也不全是为了安慰她，从小到大，确实如此。只是，她还想不明白，她考上大学原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最后会演变成了爸爸的脸面问题。，她只是不想让爸妈失望，不想出去打工而已。如果早知道她考不上爸爸理想中的大学，会失了爸爸的脸面，她也应该早点出去打工的，和哥哥姐姐一样。
木已成舟，她只后悔填志愿的时候没有填省外的大学，听说有的同学高考成绩还没有她高，和她选了一样的专业，却去了省外的大学。
她的大学离家还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