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丞相 (4.7k)(1/2)
“大汉兴亡在此一役,曹叡既来,朕若不往,朕凭什么跟他斗,又凭什么赢这天下。”
刘禅话止于斯。
由于今日言语颇多,情绪颇烈,喉咙已经有些嘶哑。
蒋琬与董允二位宫府重臣之前不得不问,至此再无一问。
如果天子连他们的问话这关都过不去,如果天子仅凭他们三言两语便又移心变意。
他们又凭什么相信这位天子真的不是片刻热血,又凭什么真敢让这位天子御驾亲征?
这位不似人君的天子,靠他拙劣的试探,靠他轻易便被看穿的故作镇定,靠一纸情如潮涌的帛书,靠一通旁征博引慷慨激昂的论辩,靠一份言语不可移其志,强敌不可夺其气的坚定与不服于人,最终赢得了这两位宫府重臣暂时的肯定。
“陛下准备何时出发?”须发斑驳的蒋琬问完这句话后突然哽咽,紧接着老泪纵横。
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年轻人总是容易共情,刘禅不知道涕泪交零的蒋琬此刻在想什么,却居然也酸了鼻头。
当并非做作硬挤的眼泪堆在眼角,他忽然想到了那幅丞相仰头问天,何薄于我的画面。
根本没有什么『陛下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的戏码。
也不需他扮蠢卖笑,装乖示弱,最后找准机会奋起反击一击必杀。
他就这么轻易地拿到了去前线的权力。
似乎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权力去蝇营狗苟,似乎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天子垂拱而治。
骗了无涯过客的历史,大多时候是一部又一部以帝王将相为一己私欲而勾心斗角为主线的角斗戏。
角斗戏很精彩,但老天是一个顶好的导演,知道观众总有乏味时,于是时不时派出那么几个异类杀出重围,作为观众乏味时的调剂,让观众惊艳一下回味无穷,或者嗤之以鼻皱下眉头。
“今日。”刘禅答道。
…
…
落日。
陇右。
上邽。
一座长宽二里的土城。
一座与之齐长的土山。
一道由进贤冠,直据袍,一柄腰间配剑组成的剪影。
一名身披盆领铠,腰挎环首刀的将军从平地艰难地走上土山,向远处那道落日下略显瘦削的侧影靠拢,铠甲当啷作响。
“丞相!”将军随意抱了一拳。
“这地道究竟要挖到何时?难道一日不挖通,我们这两万多人马便在此地与他空耗一日?”
冷日余晖映衬下,丞相脸上带了些惨悴之色:“文长可是有了什么应对之策?”
丞相没有回答魏延地道要挖多久的问题。
因为地道才刚刚挖了一日。
至于问魏延的应对之策,显然也不是如何加快挖地道的速度,而是如何攻下这座小小的上邽。
此处的两万五千多汉军已经与郭淮六千守军交战足足半月了。
这六千守军并非百战之卒,只是普通的郡兵,就如郭淮只是雍州刺史而非什么将军。
曹叡清楚地知道陇右之地的重要性,所以为了防止陇右割据,根本就没给郭淮军权。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郭淮确实有领军之能,所以任郭淮刺史,再让各郡太守多招郡兵,好让郭淮这个刺史在意外发生时能顶上片刻,却又没办法割据陇右。
这座城中的六千守军,就是这位刺史听到丞相已军至祁山堡,仓促之间从周围聚到上邽的。
丞相为此次北伐谋划了五年,间谍不知安排收买了多少,与陇右汉羌豪强这么多年来沟通的书简能装满三四个箱子,所以对郭淮的情况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于是一开始的时候,丞相对郭淮进行了劝降。
谁知郭淮似乎是个真正的大魏忠臣,他连陇西游楚那种“大汉别打我,我一个月后投降”的说辞都没有,直接就说“有死而已”。
这句话很有血性,但同时也暴露出了郭淮并没有把握能守住这座城。
丞相开始起云梯冲车攻城。
郭淮则以泡了桐油的火箭逆射云梯,梯燃,爬梯之人皆死,又以绳索连石磨,砸丞相冲车,冲车折。
丞相又起井阑百尺,派视力上佳者攀阑观察城中情况,再指挥平地上的弓弩手朝城中抛箭射弩。
偶有杀伤,但可以忽略不计,主要起到火力压制的作用,让汉军得以安心起土山。
然而起土山居高临下攻城也不是丞相的目的,丞相想的是起土山来掩护掘地道的人来人往,消化掘地道带出来的泥土。
魏延并不喜欢打地道战,他只想速战速决,以防夜长梦多。
“此城高不过三丈,护城河宽亦不过两丈,我以为不如直接以泥丸塞此沟壑,垒高地面,再直接全军进攻,蚁附攀城!”魏延也不在乎此举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丞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魏延。
不是说魏延的方案有问题,如果现在是决定大汉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会立刻同意魏延的办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下这座城。
但他没有开上帝视角,他不认为马谡会败,不认为张郃能够入陇。
他只知道,整个陇右对他这一次北伐完全不做设备,而郭淮又是仓促之间聚集这几千守军,城中粮草及薪柴必定支撑不了太久,甚至不会超过两个月。
这是他通过陇西游楚那句只要汉军断陇一月便投降判断出来的。
襄武是陇西郡治,大小人口都要比上邽多些。
但上邽却并非天水郡治,只是郭淮这个光杆司令的临时驻地,在人口物资与守备力量上皆不乐观。
而短短几日的募集转运,显然不可能获得多少粮草薪柴,可城中兵马却突然多了四五千人马。
“文长,再等等。”丞相没有直接否定魏延的方案,只是目光坚定地拍了拍魏延的盔甲,而后从袖袍之中取出几张帛书递了过去。
魏延茫然中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请求归汉的消息。
有个上邽李氏还准备在城内发动起义,希望能和丞相约个时间,让丞相在外接应。
“丞相,这些人若真有心归顺早就归顺了,哪里需要等我们攻城这么多日后才写信?
“我看分明是郭淮的奸计!”
丞相点头,声色略带肯定:
“嗯,有可能,可难道文长没有看出些别的什么吗?”
魏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人在有主心骨可以依靠的时候往往会主动降智,魏延也是如此。
若是他独当一面时看到这几封书信,他第一反应不会是什么郭淮在使奸计,而是城里已经开始乱了。
这是城中即将乏粮的征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挖地道!”魏延重重点头,转身便走,铠甲甩出尘土一片。
风一吹,朝丞相落去。
丞相咳嗽几声。
那位走路带风的将军于是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道微微佝着腰的侧影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抿抿嘴加快了脚步,土山似乎被他踩得矮了几分。
下了土山,不由分说地从一个干劲十足的年轻人手中抢过铲子,用力往地道里钻。
一边钻一边忿忿地想,那个与他几乎同一时间追随先帝的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怎么突然就这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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