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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赴苍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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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妖却不然。

辞婴神色凝重,终于发觉一丝不对劲。

妖藤追到这处便果断收回藤蔓,想来这里就是老树妖的领域,除了那些未启智的异兽,旁的妖物根本不敢闯入。

脸颊被鸡喙刮出数道血痕,萦绕着淡淡的煞气。辞婴无暇兼顾,立剑起身,心知此时不得不动用灵力了。

若是要动用灵力,便不能再带着那小鬼,太危险。只能先用万仞剑斩断这树妖的枝条,再用瞬移符将那小鬼带离此处,给她寻个地方躲起来。

他在心中飞快盘算着,粗壮的枝条已带起阵阵阴风闪电般袭来,电光石火间,一道瘦弱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挡在辞婴身前。

辞婴瞳孔骤缩,心跳在这一刹那停了下,他大吼: “快躲开!”

怀生没躲,而是捏紧了衣裳下的长命锁。预料中的凌厉攻势却久未落下,唯有枝条带起的风在耳边拂过。

怀生掀眼,便见那比她还宽的枝条仿佛定住了一般,悬在她头顶。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一步步后退,直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扣住她手腕方停下。

桃木枝条停顿片刻方又开始动,像条盘旋在虬枝上的蟒蛇,朝下缓缓探去,在怀生鼻尖一寸外停下。

这老树妖分明没有眼睛,可怀生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这道视线没有杀意。

“啪”的一下。一团雪花从树上掉落在怀生头顶,叫她直愣愣打了个寒颤。

她一动不敢动,老树妖仿佛是知晓她被冻到了,枝条往上一挑,温柔拨走她头顶的雪团,随即慢慢抽了回去。

怀生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虽不知是什么状况,但这老树妖看起来对她并无恶意,不仅放过了她,还放过了辞婴。

二人悬着的心刚落下,数十里外忽然爆出一阵灵光。那灵光出自一柄圆月弯刀,先前面具人便是用这刀杀死驻地里的南家修士。

怀生再度握紧了胸口的长命锁,道: “鸡把他,引来了。走?”

鸡兽引来的可不仅仅是面具人。能将面具人逼得在桃木林动用灵力,只可能是有妖力的煞兽也出现了。

辞婴皱眉,望向前头的老桃树。

这老树足有数十人合抱粗,粗粝的躯干散着好几眼树洞,树洞掩在层层叠叠的枝须里,人藏在里头,很难被发觉。

“我走你不走。”他冷静道, “这妖树对你没有敌意,你的气息在这里很难被探寻到。但我不同,那面具人定然有什么法宝或手段能探到活人的气息。”

“不要。”

怀生没同意,可辞婴压根不管她同不同意,运转灵力,抱起怀生便往十丈高的树洞飞去。

那树洞与怀生差不多高,不算很深,但藏起两个小孩儿却是绰绰有余。

辞婴在树洞外停了片刻,见树妖没有任何动静,似是默允了他的举动,方弯腰把怀生抱进去。

一股腐臭味迎面扑来,怀生本就快要晕过去,被这臭味儿一熏,脑袋突突生疼。

辞婴用万仞剑扫走树洞里的枯骨和腐叶泥,从芥子戒摸出两套道袍,一套铺在树洞底面,一套罩着怀生。

做好这一切,他又掏出一颗丹药,掰开怀生的嘴,道: “用你那十颗乳牙把这丹药咬碎吞下去。”

怀生知他要走,把药一吞便牵住他袖摆,指着胸膛道: “你留下。我有,护身器。”

辞婴难得笑了一声: “我知道,这是南叔给你寻来的护心锁,能挡元婴修士致命一击。但那人不是为了杀你,而是另有图谋,你不能落他手里。至于我——”

他扬起下颌,臭屁道: “我是万仞峰的下一任剑主,杀了我,就是在与一整个涯剑山为敌,谁敢杀我?”

怀生才不信他的大话,攥他衣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不要。”她重复了一遍, “我们,不分开。”

树洞口结着一层霜,小女娃的脸被清淡的雪光照出一层颓败的惨白色调。她是在睡梦中被掳走的,束发的布帛早已摘下,此时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可她面上没有半点惧色,那双明亮的眼静静看着辞婴,坚定道: “我不怕。我不要,一个人。”

“我知道你不怕。”辞婴抽回自己的袖摆,给她擦去脸上的尘污,又细细替她穿好宽大的道袍, “你若是累便睡一觉,醒来时南叔就来了。假如他不来,我会来。”

说着抬手用力按住怀生的头顶,认真道: “记住了南怀生,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我一定会回来。”

怀生还欲再说,小少年已经毅然决然往后一倒,万仞剑化作一道清光,载着他冲向落霞寨。

乌浊的浓雾里,那道清光跟星辰一般耀人眼。不远处的圆月弯刀立即调转方向,飞速追去,与此同时,一只阴气化成的大手穿过密密麻麻的飘雪抓向辞婴。

就在那只大手即将抓住辞婴时,一阵刺目的灵光在万仞剑上空遽然绽开,数百张符箓同时爆裂,璀璨得如同黑夜里炸开的焰火。

“轰!” ——

怀生定定望着那一团渐渐熄灭的焰火,身体终于承不住,双目一黑,再度晕了过去。昏过去的那一刹那,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别死,活下去。

她最讨厌别人为她而死了。

-

大地在震动,似有地龙翻身,不过刹那,平整的雪地现出无数只大小不一的兽印。

两名身披斗篷的修士立在干涸的河床边,回头望向密林深处。

其中一名斗篷人道: “桃木林深处的煞兽被惊动了。那里头的煞兽跟落霞寨附近的煞兽不一样,妖力强横。一刻钟后,若还是找不到南怀生,今夜的行动只能作罢。”

若是怀生在这,便会认出说话的斗篷人便是那面具人。

另一名斗篷人没戴面具,藏在兜帽里的脸遍布狰狞可怖的伤疤。

便见这疤面人沉下目色,道: “那位既然点名要见南怀生,今夜一旦作罢,我们如何同他复命?也不知那位这次会醒来多久……老三还没找到南怀生?”

面具人道: “老三那法宝只能寻活人的气息,南怀生一身阴毒,躲在桃木林里就像水入了海,要寻到她恐非易事。那位每次清醒的时间多不过三日,今日错过良机,那便等他下次醒来再说。到得那时,他兴许不想再见南怀生了。至于南新酒,过两日我寻个机会搜他魂,顺道杀了便是。”

疤面人冷哼一声: “南新酒一旦回了涯剑山,要杀他谈何容易?你当涯剑山那几柄剑是吃素的?还有,此处既是你定下的地点,又布下了咒阵,南怀生与涯剑山那小子究竟是如何逃走的?堂堂丹境大圆满,你便只有这等水平?”

修士寻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最常见的便是在对方身上落个禁制。偏南怀生是个体弱凡人,禁制一落,立即就会毙命。他们不敢冒险,只能将人悄悄掳走。有三名丹境圆满的修士在,又是在桃木林这样的地方,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结果还是叫她逃了。

别说疤面人,就连面具人自己也很诧异。

那两个小娃娃一个修为低下灵力被禁,一个体弱濒死屡屡昏倒,竟能悄无声息地从咒阵里消失,真是怪哉。

面具人对疤面人的质问并不在意,云淡风轻道: “我亦很好奇,咒阵没破的情形下,他们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我的咒阵连你们都破不了。”

疤面人阴冷的目光又望向河床对面,血肉模糊的右手尚在滴血。方才便是那可恶的小子朝他撒出数百张符箓,破了他的云阴掌。

那小子撒完符箓后便消失了。但桃木林不能设传送阵,就连瞬移符也只能瞬移十里,疤面人猜他定然还在这附近。

他杀意腾腾道: “捉住那小子搜一搜魂便知道了,南怀生说不得也是他藏起来的。”

面具人似笑非笑: “那可是云杪真君的唯一传人,你确定要搜他魂?我是不敢招惹云杪真君的,你若是敢,悉随尊便。”

面具人这一路连辞婴一根头发都没伤,便是不想对上一整个涯剑山,尤其是云杪那疯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云杪能疯到何种程度。

听见“云杪”二字,疤面人眸中露出一丝忌惮,改口道: “哼,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桃木林深处的煞兽都被他惊动了,活不活得下去都成问题,何须我出手。”

桃木林的高阶煞兽连他们都觉棘手,一个尚不足七岁的小儿他不信还能逃出生天。

面具人不置可否,抬眸望向西南方向,淡淡道: “他闹出这些动静,可不是为了引来桃木林的妖兽,乾坤镜内有人正在过来。”

疤面人顺着他目光望去: “涯剑山的人?”

“嗯,来了两柄剑,不确定是哪两柄。”

涯剑山丹境以上的每一把剑都不好对付。

面具人心中已生退意,腰间的传讯符忽而一亮,他点开,听见一道阴冷的声音道: “南新酒出现了,他似乎知晓南怀生的藏身处。”

这人正是疤面人先前所说的“老三”。老三一说完,疤面人当即道: “我们马上过去。”

话音刚落,他后背陡然一寒,连掐诀都来不及,猛地往后一掠。

只听“轰隆”一声,他原先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大坑,热浪翻涌,浓烟腾腾,前头的河床受波及皲裂出一道道裂痕。

“混雷珠?”

混雷珠乃地阶法宝,出其不意之下,一颗便能炸死一个丹境。疤面人躲得不算及时,左腿断裂,腰侧被炸出个窟窿。面具人相较之下要幸运得多,只受了点轻伤。

二人望向河床对面。

纷纷扬扬的雪幕里,烟尘渐敛,小少年以万仞剑撑地,冷冷盯着他们,身上的衣裳破碎不堪,沾满了血迹。

“你不是说你能无声无息把混雷珠放他们脚下么?怎么还是叫他们发觉了?”辞婴在灵台里问白狐狸, “他们伤得不够重,你快把我带离这里。”

“你嫌弃个麒麟屁!知道帮你破除那咒阵耗了我多少魂力吗?能偷袭成功已经很了不得了!”白狐狸面色恹恹,破罐子破摔道, “我这次真的要睡了,你自己想法子逃离!堂堂上仙,就算没了记忆,也断不可能连这点小喽啰都收拾不了。记得看好你的灵台,莫要再震醒我!”

白狐狸破掉面具人的咒阵就已经用掉攒了许久的魂力,本想到辞婴烂成筛子的灵台睡一觉补点魂力,结果这厮竟然同时引爆数百张符箓,不仅把自个儿炸掉半条命,还把它从灵台里炸了出来。

要不是它及时匿去辞婴的气息,这小破孩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你睡呗,”辞婴咳出一大口血,凉凉道, “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干脆和我一起等着,对面那丑八怪马上就要送杀招过来了。”

白狐狸: “……”

疤面人的确是被辞婴激得杀意再起,再顾不得其他,双手掐诀,一个火红葫芦现于掌心,丹境大圆满的威压如洪水般涌向对岸。

“既然你非要找死,那便去死!”

辞婴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得七窍流血,灵台里仿佛有无数把飞剑在切割他的灵识。他痛得浑身发颤,眼前再度闪过那两轮旭日。

“黎辞婴!”

白狐狸急忙往他祖窍注入一丝魂力,辞婴无力地转了下眼珠,气若悬丝道: “别让他们……通过搜魂……找到她。”

说完两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胸口蓦地一亮,一口青玉小碗及时飞出, “铛”一下抗住疤面人潮水般的威压,将他护在阵内。

“有天阶护身法宝也无用,今日你必须死!”疤面人将葫芦抛向空中,喝道, “去!”

巨大的火龙从葫芦嘴咆哮而出,直奔辞婴而去。

火龙将一整片落霞寨照亮,疤面人盯着辞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面具人忽然动了,左手贴住他后背,右手双指一并,刺入疤面人祖窍,藏在指尖的剑光骤然射出,刹那间便将疤面人的灵台搅碎。

疤面人双目怒睁,眸中犹带惊惧,却是再无一点生机。空中的火龙如烛火遇风, “呼”一下灭了。

“都说了我不想招惹崔云杪。”

面具人将手中鲜血擦在疤面人斗篷,动作慵懒轻慢。他盯着罩住辞婴的玉碗,神色复杂。面具下那双始终含笑的眼,已然没了笑意。

“折腰碗……她竟是将它给了你。”

丢开斗篷,面具人单手掐诀,一个黑色咒印从他掌心飘起飞向辞婴,咒印一碰上玉碗便入地化作一圈黑色咒阵,将玉碗的灵光牢牢封禁住。

“本座日行一善,你乖乖在这咒阵里待着,莫要捣乱,免得小命又不保。”

面具人收回目光,身影一晃,消失在落霞寨。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疤面人的尸体以及那个悬在半空的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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