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女人面子上的窟窿(2/2)
“妈说我不累,我就不累,妈你要是不嫌弃,我们搬来和你一起住。”
“逗我开心呢,你一个大城市里的人,会愿意生活在我们这乡下地方?”
“妈,只要你开口,我一百个愿意,妈……你的话就是圣旨。”
这些交流聒噪而无聊,邱娜从嗤嗤的笑到嘴巴合不上,干裂的两片嘴唇和两排黄澄的牙齿间是深不见底的洞,那洞里塞不下任何实物,只填的进渴求的慰藉。陆森沁这份耐心耐长的媚性,让邱采薇时常感觉在母亲家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他,这个男人自他们同居后,别说做家务了,打游戏上瘾,吃饭都嫌累,能把水灌在一个五升的容器瓶里对嘴喝,连喝上三四天,脖子上挂张大饼的话,估计前面的吃完了,临饿死了也懒得将后头的转过来。
但邱采薇无心谴责,陆森沁总能仔细擦拭连接客厅和阳台的两扇门,如在擦拭宝物。
父亲去世后,家里重新装修过,旧的老的物件全弃之不用了,除了没更换这两扇门,一扇是原木的木门,木纹已斑驳掉落,远远的看,就像是面上下了一场原木色的油漆雨;一扇是纱门,由细细的几根古铜色的门棱组成,那门棱绕成的几朵花显在青灰色的纱窗上,简直是色彩学和建筑学上的完美组合。打开木门,院里的风景幽幽地透进来,关上木门,花朵、纱窗、木门三者合一,旧旧的,别有自成一景的故事感。
装修时,邱娜曾一度想把这两扇门换掉,邱采薇嘴上没表示,心里憋着一股反对的劲,计划着如果邱娜动这门,她就一头撞死在上面好了。好在寻来觅去,怎么也找不着匹配的替代物,老天怜悯,这两扇门就像长在这房子上了,不管房子变成什么样,这两扇门依旧是昔日旧模样,永远都不变的。
在邱采薇的记忆中,她半躺在门内的沙发椅里看电视、玩游戏、吃柿子、喝姜汁撞奶, 把一床被子盖在头上,躲在里面吃韩式泡饭。一年四季轮换,她和周浣在这里时一样,可以安心地在不同的季节里做不同的事情,但周浣带来的安心是补偿性的,父亲给的是真正的安心。安心是什么,是知足地沉湎于当下,无意识思虑过去和将来。
父亲那么温柔。他在门外抽烟、除草、种花,保养功夫茶具,有时冲洗院子,从早干到晚,早上水管里喷出水雾,中午水柱在阳光里映出彩虹,傍晚时,水中渗进月光的细碎,凉飕飕的,水管年久劳损,中间几处软飘飘的,卷起来烂泥似的,是生命的无力感。可父亲的温柔一直含着温度,他柔软刚毅的像南方的柳枝,不论季节、年份、时间,一副与人为善的姿态,因如此的轻盈,所以才能在壮年,轻而易举地从楼下一跃而下吧。
于是每当陆森沁擦拭那两扇门的时候,邱采薇总会觉得他擦拭的是她的回忆,如同用父亲手中的水管,将她回忆里的不堪冲净了。
和邱采薇微妙的情感寄托不同,邱娜的兴奋几欲脱离控制。她要把窗帘拉开,推了窗子,寒冬腊月照不例外,巴不得此刻院外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能看到她有个这么勤劳能干,这么能摆上台面的女婿。她还给以前的朋友打电话,先假情假意地寒暄,闲问起别人女儿、儿子的情况,而根据她自顾说个不停的情形,大概能猜出对方冷淡的回应。
“我女婿一米八的大个,高级工程师,是啊,L市的当地人,都说他长得像大明星呢,但人家不靠脸吃饭,有才华,还想攻读研究生呢,对,有房有车,哎呀,谈不上是高富帅,但配我们家采薇是够了......”
邱采薇听着悄然恍惚,许是父亲地下有灵,把陆森沁送到她身边,给了她这般的大面子。但更大的面子是邱娜享用的,邱娜和陆森沁作为岳母和女婿的来往,更像是陆森沁作为一个年轻的男子,填补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面子”上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