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锈剑鸣 第十五章 白袍沾泥(2/2)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得崔东山白袍尽湿。泥水中浮起八千枚带牙印的骰子,正是裴钱幼年在小镇赌坊输掉的假骰子。骰群围住礼圣真名所在的刻痕,将「可斩旦」补全成「可斬聖」又碎成光点,凝聚成陈平安剑匣缺失的最后一枚铜钉。
藻井壁画中的墨家祖师突然睁眼,道袍下摆掀动时露出半截白骨——骨纹竟与文庙地砖下埋着的三千具转生道尸完全契合。崔东山大笑三声,将药摊铜铃按进自己眉心,鲜血顺颊而下时,远方野狐墟剑匣发出的龙吟突然染上了郑大风酿酒时的吆喝声。
雨幕中,最后一缕香火钻进猪头骨「裴」字刀痕深处。陆台撑伞而来,伞骨间垂落的不是雨珠,而是正阳山洗剑池里那枚未融化的「可斩圣」冰片,映出北方有个老瞎子正在撕毁某位新生帝君的生死簿。
陆台伞尖垂落的冰片触及文庙白玉阶时,檐角镇守的三十六尊鸱吻突然翻身跃下。这些琉璃瑞兽落地竟化作活棋,每枚棋子背面生着剑气长城的烽燧纹路。冰片映出「可斬聖」三字倒影的刹那,距此三万里外的野狐墟剑匣突然震动,震碎了当年齐静春坐化处新生的三寸青草。
「崔家祖传的千心莲子,滋味如何?」陆台袖中抖出半局未下完的棋谱,棋盘竟是正阳山倒塌的主峰断面。黑子皆是墨蛟脱落的逆鳞,白子却是陈平安练字时捏碎的砚台碎屑。伞面上游走的「见己」血痕突然活过来,顺着伞骨爬上崔东山正在淌血的眉心血钉。
崔东山两指夹住雨帘中坠落的骰子按在棋盘:「比起大师伯的偷天局,这些转生道尸不过稚童涂鸦。」骰子嵌入棋盘的瞬间,伞面映出的野狐墟景象突变——三教圣人当年亲手埋下的青泥陶马正破土而出,马首双眼流淌的竟是剑气长城大战时阵亡修士的未寒血泪。
藻井壁画中的墨家祖师白骨突然张开下颌,三千道青紫篆文喷涌而出,正与文庙地砖下转生道尸的骨纹共鸣。陆台伞柄轻旋,伞内垂落的十四枚银铃齐齐炸碎,铃心飞出的却是陈平安当年斩断与宁姚因果时遗留的三寸白发。白发缠上壁画中祖师的脊椎,竟从第七节骨缝里抽出一缕猩红绸缎——那正是李柳被抹去的情劫具象!
崔东山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猪头骨「裴」字刀痕上。刀痕深处飞出七年前裴钱藏在倒悬山礁石下的生锈砍柴刀,刀背暗纹在雨中舒展成山海龟甲图。龟甲裂开的纹路正对应野狐墟剑匣开阖的节奏,每道裂痕深处都传出郑大风醉醺醺的呓语:「烧陶的土......最忌龙脉逆鳞砂......」
雨势骤然猛烈,文庙十八根蟠龙柱上的阴刻纹竟然开始游动。柱础石渗出浓稠黑液,液体中漂浮着与陈平安面容九分相似的青年魂魄。此人左手持道门封魂印,右手捏佛家往生决,脖颈处却缠着墨家玄铁链——赫然是当年齐静春代师赴死时斩去的善尸遗蜕!
「来了!」崔东山突然撕下白袍前襟,布片在半空化作骊珠洞天初代窑工的采泥图。图中七十二口古井同时沸腾,井水蒸成的雾气裹住圣人塑像手中的脏器。心脏遇蒸汽开始搏动,每跳一次就将千年文运灌注到野狐墟剑匣之中。
陆台伞面冰片突然熔解,冰水在棋盘上绘出三山九侯的炼丹秘纹。龟裂的纹路中爬出三只金蝉,第一只含住墨家祖师白骨,第二只叼走陈平安的因果白发,第三只振动翅羽切割雨幕。被蝉翼划破的雨珠坠地不碎,每颗水珠里都藏着一页陈平安在书简湖血书的自省录。
崔东山忽然跃上藻井,赤足踩住壁画中的函谷关。牛蹄印里的剑痕应声飞起,在他周身凝成三十六道守夜人符箭。箭簇所指处,道祖石像当年刻在剑气长城的谒语「大道五十」突然崩解「大」字,化作青铜秤砣沉入黄河——秤杆竟是老猿的钓竿,此刻正勾着野狐墟剑匣缺失的命门!
剑匣终于在暴雨中完全开启,焦枯桃枝上的粗布衣角忽化剑意。野狐墟方圆百里雨水倒悬成剑,每柄水剑都映着陈平安年少时的面庞。少年虚影齐声道:「吾有一剑,可补天缺!」数万柄水剑斩向文庙藻井壁画的转生秘纹。
陆台伞骨尽碎,露出藏在里层的二十八星宿青铜密钥。钥匙插入幼童骸骨缺失的脊椎空洞时,三千转生道尸自地脉中鱼贯而出,列阵在野狐墟外围。他们的天灵盖同时爆开,颅腔里绽放的竟是崔东山入城时假扮游医用过的那味九黄藤模样!
最后一刻,崔东山以药碾为鼓,骰子为槌,奏响周米粒当年在哑巴湖唱的莲花落。声波卷动郑大风的酒气,将猪头骨「裴」字刀痕拓印在剑匣表面。暴雨骤停时,东方升起的新月竟是七片拼接的碎冰——正是宁姚当年碎情证道的劫数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