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巷客(1/2)
临安城的梅雨下到第十八日,西巷的青石板上已分不清晨昏。檐角垂下的雨帘连成灰蒙蒙的纱帐,柳青河蹲在自家伞铺的阶前削竹篾,刀刃贴着三年生的老竹往下推,青黄竹皮打着卷儿落在积水里,像一尾尾游动的金鱼。
后巷飘来蒸米糕的甜香,混着潮湿的木樨味钻进铺子。柳青河抬头望了望天井,晾在竹竿上的桑皮纸吸饱水汽,软塌塌地垂着,倒像妇人浆洗过的裹脚布。这天气本该没人上门,他却听见前堂门轴“吱呀”轻响,油布帘子被风掀起一角,漏进丝缕雨腥气。
“劳驾,可是柳记伞坊?”清凌凌的女声惊得柳青河手一抖,刀刃险些削到拇指。他慌忙在围裙上蹭了把手,掀开蓝布帘子往前堂去。门槛上立着个戴竹编斗笠的女人,黛青裙裾被雨水染深了颜色,鞋尖上绣的并蒂莲沾着泥星子。
“娘子是要修伞?”柳青河瞥见对方怀里抱着个裹锦缎的长木匣。女人摘下斗笠,鬓角簪的绢花被水汽洇得半透,露出底下铁丝缠的骨架。她将木匣轻轻搁在案上,袖口滑落时,腕间银镯磕在紫檀木上,“叮”的一声脆响。
木匣里躺着半截伞骨。柳青河用棉布裹了手去取,指尖刚触到竹面便是一怔——这竹子纹理细密如老妇额头的褶皱,断口处泛着陈年血迹般的暗红。他对着天光细看,竹节间竟生着圈浅褐纹路,倒似人指节上的戒痕。
“烦请先生照这个形制,做柄竹骨胭脂伞。”女人递来一卷泛黄的棉纸,展开是幅工笔伞面图。九十九朵重瓣山茶沿着伞骨螺旋排列,朱砂点的花蕊旁标着蝇头小楷:“柒拾捌,辰时露,未亡人血。”
柳青河喉头一紧。早年听岳父说过,光绪年间有贵妇定制“血沁伞”,需取守寡妇人的中指血调色。他摩挲着纸边针孔——这是老派伞匠标记针脚的法子,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临安城里怕不超三人。
“定金。”女人褪下银镯压在图纸上。柳青河瞳孔骤缩——镯内錾着“癸未年·临安陈记”,与他供在神龛里的那枚“永宁三年·陈记”银镯,分明是出自同一家银楼。
后厨泥炉煨着牛骨汤,咕嘟声混着雨打瓦当的脆响。柳青河舀了勺乳白汤汁兑进鱼鳔胶,木勺搅动时扯出琥珀色的丝。这手艺是林月容家传的秘方:牛骨髓油能让胶体柔韧,纵是三伏天暴晒也不脆裂。
窗棂外雨声忽密,恍惚又见月容绾着蓝布头巾,踮脚去够梁上悬的干艾草。那日也是这般天气,她绣完喜鹊登梅的伞面,咳出的血星子溅在绷架上……
“当心架子!”柳青河脱口喊出声,回神才惊觉案头艾草早已积了灰。五年前那个雨夜,月容弥留时攥着半枚银镯往他手里塞,镯子内圈的錾痕硌得他掌心生疼。如今这银镯供在神龛里,底下压着张未绣完的花样——并蒂莲才绽开半边。
前堂突然传来瓷器轻碰声。柳青河转出隔断,正见那女人捧着神龛细看,腕上银镯与供着的旧镯碰在一处,竟严丝合缝地扣成完整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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