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2/2)
北境的冬日可以说没什么黄昏,或者说黄昏极其短暂,只是露了个脸瞅了人间一眼,便反手拉上大幕,银河从天上一泻恣肆,混混浊浊,流向荒唐的人间。
杭锦书不知这药有用无用,只知晓不禁用,荀野弄破了好几个,一个个黏答答地被丢了出去。
暮色四合,她在荀野怀中陷入了深眠。
太过疲惫的时候,实在一点精神也没有,调理脾胃的药熬好了,吃了一碗,囫囵又吃了一点米饭,便陷入了梦中。
荀野将残羹冷炙收拾妥帖,安置在床头,替夫人掖好被子。
已经连着两日不眠了,连他这时也感到了一丝困倦。
正打算在虎皮椅上将就一晚,不留神看见杭锦书的玉足裸在被外,视线唰地一顿。
杭锦书天生肤白,一双玉足细腻如雪,温滑如酥,想往昔在北境时,他总爱在帐中拿住她的脚丫,抚摩过夫人脚背上吹弹可破的肌理,无数个夜晚满手生香。
那是他们刚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候,夫人的双足光洁得没有一丝伤痕疮疤。
可现在,灯下的双足却生出了许多冻疮。
这些冻疮大大小小地布满了两只脚丫的近乎全部脚面,可说是几无完肤。
紫红的肉疮外翻,有的已经溃烂,纵然涂抹了膏药,也还看着可怖。
昨夜里带她去泡温泉时,竟然都没发现。
荀野怔了一下,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他忽略了夫人是零州人士,她不喜欢北境的水土,更不适应军旅的生活,这双脚就是他粗疏大意的明证。
荀野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夫人秀外慧中,心思敏感,她不说只是怕牵累到荀杭两家的联姻,不想让他觉得她矫情事多,可越是如此,当荀野发现的时候,便越感到无比难堪。
杭锦书睡得昏昏沉沉,直想一觉便安睡天亮,但睡意正浓时,忽感到自己的双足被一双宽厚、粗粝,干燥而温暖的双掌托着,从那里渡来源源不绝的热度,本来僵硬冰冷的脚丫被捂着,血液不多时便恢复了流动。
流动的血液带来攀升的温度,生了疮的脚也舒服了许多。
太满足的舒适让杭锦书一时没忍住,就在半梦半醒之中溢出了一丝轻轻的哼声。
哼声细微,像猫儿伸伸懒腰时的呼噜声,微弱可爱。
荀野用双掌催动热力,给杭锦书暖脚,过了片刻,杭锦书模模糊糊睁开了一线眼,没看清床脚的人是谁,以为是香荔照常来替她上药了,含混着咕哝了一声,道:“你个坏心眼,又来弄我……”
她早说了不用香荔照看,她自己会上药的,但香荔总要代劳,杭锦书不习惯有人碰自己的脚,稍稍碰一下都钻心地痒。
这应当是她最敏感薄弱的地方。
荀野从没得过夫人如此嬉笑怒骂,当下没有半分恼意,竟有种脚踏实地的幸福感。
今日的香荔怎么不同,不会还嘴说笑了,像个闷瓜似的,杭锦书疑惑,困倦地阖着眼眸,轻声问道:“你有心事么?若有的话,你说出来吧。”
顿了顿,她又怕香荔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教军营的人听去了,告诫道:“不要说夫君的不好。”
荀野指尖一停,那厢,杭锦书脚丫上传来的舒坦的触感也是一停,她困惑极了,想支起头看床围一眼,但没支起那个气力,索性又躺平了,叹了一声。
荀野想问她,夫人何故叹气。
夫人在无人之时,原来如此维护他的声名,荀野心尖肉狂跳,恐怕再按下去,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欣喜若狂的力度了,只好悻悻罢手。
杭锦书抬起了一只玉臂松松搭在眉沿,思绪起伏少晌,她温温轻笑。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他真是个庄稼汉啊……”
荀野大吃一惊,愣愣地看向夫人。
庄稼汉?
他居然是个庄稼汉?
啊,想必夫人是在夸赞他一身结实的肌肉,犁地勤快吧。
荀将军从不内耗,很快找到了台阶,便又轻松自如地下来了,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对夫人产生的那些起起落落的心事,只有欢喜会隔夜,那些不痛快的东西,用不了一眨眼便被荀将军抛诸脑后了。
那对面不吭声。
终于杭锦书意识到了一丝不对,香荔从来不会这么寡言,她心头疑惑,那对面是谁?
强行劈开两扇睫门,杭锦书撑起玉臂,往床尾看去。
这一看之下,女子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荀野”,两只受伤溃烂的足便往行军床被褥里收,惊魂未定地道:“你,你……”
连“夫君”都不会叫了,看看,多慌乱啊。
不过这样也好,荀野耸肩,他还觉得“夫君”两个字太生疏,听了两年多了,耳朵都起茧了。
难得夫人第一次直呼他名,不是刻意的,带着一丝恭敬与讨好的称呼,反而鲜活直白,有股老酒入喉的辛辣爽口之感,值得反复咀嚼。
荀野为了缓解夫人的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了下。
“夫人夸我的时候不用背着人,我听了甚是高兴。”
“……”
倘若不是荀野此人耿直粗莽到近乎心无城府,她真的要怀疑他在阴阳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