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梨博园里话农经(1/2)
听他讲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了,似乎还沉浸在他过去的情境中,没有从他提供给我的那个氛围中解脱出来。好像我自己也回到了过去,正在跟他一起把那个根本无辜的佛像雕塑,正在怀着一万个不愿意,费尽全力往山沟里推下去,心怀愧疚,绝望无助。
但再睁眼看看现实,阳光灿烂,窗明几净,温馨和谐,充满着暖暖的幸福之感。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判。现实和过去,今天和昨天,同样一个人,完全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人和鬼的差别。他昨天的生活,完全就是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表面上他是一个人,但他扮演着一个魔鬼的角色:不知道替什么人在残害无辜,毁灭信仰,泯灭良知。
我看着一脸和蔼,善良淳朴的马吉平,无论怎么样也难以想像他的昨天,过着那样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生活。而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确实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而不是跟着他拆除寺庙,毁坏神像的连自己也感到是一个疯狂的人。不知道他今天有什么安排?还有什么活动?
我到这里来是有使命的,当然不仅仅是要了解他这个人,而是通过他这个人,了解他和他以外的人和事,以及他所处的环境。他过去的环境和现在的环境,这个小县城里人们的生活。既要有点,又要有面:点面结合,增加了解的广度;过去和现在的结合,增强了解的深度。既有广度又有深度,这样的采访质量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早晨起来,他从面袋里舀了一碗面,倒在面盆里,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和着面。和好后用手蘸着水不停地搋着,又在上面扣了一个小盆子让面饧着,准备好,等中午回来后做发面饼子。
早饭以后,我帮他洗刷着锅碗,他站在镜子面前用电动剃须刀刮着胡子,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形象。边刮边说,荀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在我年轻的时候,三天五天都不洗脸,衣服也很长时间不洗,活得非常邋遢,有一种活一天算一天的感觉。现在人老了,反而穷讲究,总担心哪一点做得不好让人笑话。
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说,一个连活命都顾不上的人,大家都一样,谁还注重仪表面容?不光是你一个人,恐怕那个时代谁都是这样的。咱们今天有什么活动?我不光想了解你,也想了解整个县城和县域的情况,看看改革开放40年,你们整个县有什么变化。
好吧,他说,我们县最大的变化就是发展了水果业。如果没有水果,还是传统的大田耕作,只种玉米谷子,也只能解决温饱问题,根本谈不到发展。一亩地一千来斤玉米,抛掉投资,一斤八九毛钱,一亩地的纯收入也就几百块钱。就算有二十亩地,一家的收入也就万把块钱。子女上学,老人养老生病,自己的门户礼仪,根本不够花,连生存都是个问题。而二十亩地的梨和果,产值是玉米等粮食作物的好几倍甚至是几十倍。村里在城里买楼房的,开小车的,没有一家不是有果园的。县里为了纪念我们的水果业绩,还修建了一座梨博园,咱们就参观梨博园吧。
收拾完房间,我坐上他的车,在柏油路上飞驰电掣。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来到了那个新建的景点。车子停在大门外的停车点上,高大的门楼,雕龙画栋,上面写着三个大大的立体字“梨博园”。金黄色的大字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直通到最里边。水泥路的右边,有一座不大的湖泊,湖边上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鸳鸯湖”。湖水呈现着碧绿色,静静地映衬着蓝天。湖的旁边有一口深深的水井,水井似乎很古老。围着井口的石板,早已磨得光滑圆润。令人惊奇的是,井口还竖着一只古老的辘轱,摇把打磨得油光锃亮,上面还缠着一圈一圈的绳子。绳子还很新鲜,显然是现在才缠绕上去的。探头向里边望去,井水早已枯竭,只看到一个深深的黑洞。我站在井口边,让他用我的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以作留念。
再往里走,就是一株一株的参天大树了。树冠苍天,树枝犬牙齿互,层层叠叠,非常古老,让我惊叹这梨树的生命之旺盛。树的周围打起了小小的围栏。围栏上的木牌上,根据梨树的特点,取了一些富有诗意的名字:龙腾虎啸,寿星报时,凤凰展翅,夕阳黄昏。对面建了一座有四五米高的观景台,木质的台阶,踩上去有一种对生命的依托感。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整个景区一目了然。对面是一块很大的草地,草地上建了一些小亭台楼阁,给游人以休憩之用。青草刚刚萌发,细腻地紧贴在地上,青翠欲滴,郁郁葱葱。抬眼望去,高远的天空蔚蓝蔚蓝的,偶尔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来,点缀期间,让天空显得更加蔚蓝辽阔。两面山坡上的树木和青草,正在吐着绿芽,萌动者朝春天走的脚步。
我们走下观景台,往右面拐上了一个小坡,是一座小巧的动物园。景区是不收门票的,动物园要收票,每人10元钱。马吉平要给我买票,我坚决挡住了:到他家白吃白喝,还让老人伺候着,无论如何这点钱不能让他花的。我买了两张门票,给了他一张。我们沿着通道走了进去。动物园并不大,也没有猛兽和大型动物,只有几只猴子和一些鸟。有鸵鸟,鹦鹉等一些常见的鸟。这对我一个从大城市来的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俩很快走了出来,我非常困惑,看着马叔说,怎么你不是说参观梨博园吗?怎么又像公园又像动物园?除了几棵大梨树,什么也没有呀。还有一座宾馆,怎么也跟这个梨博园扯不上关系啊。我们北京也有一个梨博园,在北京的大兴县。那可是真正的梨博园。到那里参观,就可以看到有关梨的所有的一切。而在你们这里,说句难听的话,完全就是个四不像:什么都扯上点关系,动物啦,景观了,但其实什么也没有。难怪这里除了我们俩连一个游人也没有,实在不能算是一个景点。
我说出了我的观感。
马叔笑笑说,你真不愧是记者啊,真是一针见血。刚刚建起的时候还红了一阵,因为媒体宣传,我们县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景点,还开了旅游专线,每天都有旅游专车。本地的,外地的也都来看过,但看了就后悔,就失望。特别是外地人,人家说还不如他们小区的一个花园好,没有任何观赏价值,完全就是赔钱赚吆喝。据说建这个景点花了几千万。重要的是,本来就没有这笔开支,用的是上级拨来的治理小流域的钱,完全就是资金挪用。当然也是巨大的浪费,这就是权力不受监督的最小的例子。一把手任性,一拍脑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集思广益。领导不是万能的,专业的事情必须请专业的人士来策划,不能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还要学者干什么?还要专家做什么?专家就是专门研究一方面学问的人。领导不是专家,不可能什么都懂。但他们是决策者,他们完全可以决定事情的成败和走向。这几千万的命运,就这样打了水漂。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土地都是征用的农民的,每年都要给人家交不菲的土地费用,还要养活那么多动物。我们俩给他们贡献的两张门票,二十块钱,恐怕就是他们今年所有的收入了。
他说着,裂开嘴巴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于一个关心社会,热爱生活,注重公益事业的人,他这笑显然是苦笑。
依你说,这所谓的梨博园就不该建?要是建建成什么样的才好?
我探求地问他,想看看他这个农民水平高,还是书记水平高,跟这个梨博园的建设者决策者到底有多少差别?
你说我们这里缺的最多的是什么?他反过来问我。
贫困县,当然是钱了。而能产生钱的当然是产业。有了好的产业就有了钱,有了钱就能把贫困帽子摘掉,这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吧。我回答道。
不错,正是这样,他说,所以我们建设这样一座梨博园,首先要考虑的是产业,考虑的是农民的利益,怎么样才能为农民创收。如果我是领导,我绝对不建设这个由水泥钢筋构成的冷冰冰四不像的东西的。而是要建成一座有生命的,真正能体现梨树和博物两大特点的真正的有生命的园林。
怎么才能达到你这样的目的呢?我对他的提法感到很新奇。
很简单,他说,把这个项目交给农业和科技局来完成。把这个沟里所有的土地分成小块,把全世界所有的梨树品种,只要在北方能够栽种的,全部移植过来。每一小块栽种一个品种,把这里办成梨树的试验田,交给拥有土地的农民管理,由农业和科技人员指导。到收获季节,让游客们到这里来采摘品尝。口感好的,销路好的,产量高的,容易栽培的,保留下来。没有经济价值的,再换上一种试种。如果经济价值高,根本用不着政府去推广。我们农民就会削尖脑袋去栽培种植的,就能把全县建成一个梨树品种大博园。到时候,就现在这样的地方,不红也不可能,自然就成为真正的旅游景点了,还能给农民创造很大的经济价值。全县还会有贫困户吗?我们政府领导的成绩就不用宣传,也会举世瞩目的,对他们的前途也帮助很大。这么好的事情,一个错误的决策就搞砸了。这里的农户每年都要向政府要征土地的钱,常常因此上访,把后任领导搞得焦头烂额,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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