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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第 200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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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飧食过后,困意来袭,眼皮直打架。他抱着铺盖到处找地方睡觉,旅店屋舍不够,师兄弟俩将铺盖安置在柴房的稻草堆上。四面有墙,屋顶不漏,这条件比露宿强得多,小沙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因吃了一肚子汤饼,十三郎三更起夜。冷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柴房,柴堆上有个人影在打坐。或许是因为他的生命之火日趋黯淡,连影子都淡极了。

十三郎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只见韦训腰间缠着一条薄被,双手捏诀,以真武坐姿态阖目练功。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仍彻夜用功,这残阳院大师兄的位置,真不是凡人能坐得上去的。

十三郎忍不住劝道:“师兄,难受就躺着歇歇,别再熬大夜了。”

“你别管!抵达幽州之前,我定要练到天下第一的境界。”

韦训闭着眼睛,随口应付师弟,觉得鼻腔里又开始流血,从身旁拿起湿透的领巾擦去了。

那碗参汤不知加了什么,让他狼狈不堪,如坐针毡,亢奋得鼻血流个不停,万幸当时逃得快,没让她瞧见自己不堪的反应。

无可奈何之下,最后只得以对付莨菪子、曼陀罗之类毒物的法子,以内力凝集搬运,强行将药性压制在气海之内。这是个顾头不顾尾的笨办法,至于日后该怎么消解这团易燃易爆的“火药”,只得听天由命。或许,他根本活不到需要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

韦训摘下领巾后,十三郎清楚地看到青紫色的脉络从他领口一路向上,蛛网般蔓延到脖颈。自离开洛阳,他一路上佯装无事,其实病情进展极快,不得不从早到晚戴着领巾,掩饰身体的变化。

十三郎心里嘀咕,师兄这状态,还能坚持到目的地吗?他清楚韦训心急火燎,自己却不能向人诉说,也没什么手段能帮上忙,不由得满心沮丧。

解决完内急,十三郎回来倒头继续睡。第二觉醒来时,天已快亮了。韦训被参汤折腾了一夜,只靠墙歇了一会儿。鼻血终于止住了,人也凉透了。他悄悄洗净领巾上的血,换了一条包袱皮缠在颈中。

十三郎见他脸色极差,试探着提议:“既然咱们已经到了相州,不要稍微停一停,再找师伯给你瞧瞧?”

韦训想起那人刁钻刻薄的态度,摇了摇头:“她几年前就断言我没救了,再听一遍诊断也是无济于事,不值得耽误时间。”

十三郎劝道:“就算治不得,讨一些缓解症状的药物也好啊,你这样吃不下睡不着,万一、万一……就只有我牵驴了。”

他不忍说出万一之后的话,但师兄弟俩心里都明白,倘若中途韦训撑不住崩溃倒地,护送宝珠的责任就只能落在这个没出师的小沙弥身上。武力虽比杨行简强些,可仍是小儿怀珠行于闹市,前途吉凶难料。

这一天,众人如往常般整顿行李,备好干粮。在韦训连番催促下,一行人上路时,天刚蒙蒙亮,道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冷霜。

再见宝珠,韦训脑海里克制不住反复回味昨夜亲昵的细节,窘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宝珠倒是坦然自若。她本以为韦训服用上党参后,多少会有些补益。可迎着晨曦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眼底的青色却越发浓重,整个人灰扑扑的,神态中掩饰不住的疲惫。

宝珠顿时火冒三丈:“怎么回事,那杀千刀的奸商,竟敢卖给我假货?!”

韦训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还不如是假货,吃根萝卜干,也不用生受这些难以言说的折磨。

“是真的,只是吃下去有些燥,没睡好而已。”他这般解释,宝珠听了半信半疑。

路上走了一程,太阳高高升起。宝珠见前路风平浪静,扯住缰绳,吩咐韦训:“你喝点水,去牛车上躺一会儿补补觉。”

韦训刚要回头拒绝,却见她扯开斗篷,从怀里掏出水囊,伸手递了过来。

自从邱任说了那句“多喝热水”的敷衍医嘱,宝珠一直记在心上,有机会就督促他喝热的。赶路时没有停下烧水的条件,天气一冷,囊里的水冰冰凉。宝珠便将容器揣在怀里用体温暖着,这样入口时虽不是热水,起码是温的。

这番细致入微的体贴,令韦训荡魂摄魄,久久说不出话来。倘若不是精疲力尽,此刻恐怕已害羞得面红耳赤。再以谎言敷衍,就配不上她这挚诚如火的情义了。况且整个人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他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把缰绳还给宝珠,踩着车辕钻进车厢。杨行简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公主的脸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可只过了一弹指的功夫,韦训又忙不迭从车里跳了出来,就好像车厢里有东西咬他。

牛车里的锦绣铺盖是宝珠的,但凡露宿或是遇上只有通铺的旅舍时,她便凑合睡在车里。因此掀起被褥,满是她身上的气息,喧腾腾的又香又暖。韦训折腾了一夜才压制住贪慕之情,岂敢再挑起意头来,一刻也不敢逗留。

跳车之后,宝珠觉得他举止怪异极了,疑惑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要不然换你当一会儿骑驴郎君,我进去坐车?”

十三郎赶着接话:“那我来牵驴,当一会儿残阳院首席,青衫头陀。”

韦训哭笑不得,略一思索,干脆跳到车厢顶上,摊平四肢躺下了。天气虽冷,阳光却好,他像只晒暖的猞猁,晒了正面晒反面,难得休息了一阵。

没想到前半路程已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寿命,剩下的时间与剩下的旅费一样,捉襟见肘。想起十三郎的提议,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子好走了。虽早已接受事实,不愿苟延残喘于世,但就算是为了她,也应当再去碰碰运气。

韦训趴在车顶上,与宝珠闲聊:“我有个师伯住在相州滏阳县,是个名医……”

宝珠抬起头,诧异道:“怎么不早说?那不就在前路上?”

韦训道:“虽不算绕道,但那人脾气古怪,想必要费些口舌,得多耽搁一日。况且前些年她来长安采药,我们见过一面,她当时已断言治不好了。”

宝珠立刻说:“那是过去的事了,说不定这些年医术又精进了呢?既然是你的师伯,陈师古的师兄,想必是比邱任要高明的。”

听到这个新消息,宝珠觉得看到了希望,只是担心那人跟陈师古一样乖谬可厌,不肯好好为韦训诊治。

不一日,一行人进入滏阳地界。此处已接近魏博镇与昭义镇的边境线,来往的兵将与辎重明显多了起来。

据韦训所说,他这位相州师伯不住在城里,多年来在乡下行医。他一路向人打听“青阳道人”或是“滏阳名医”,可谁都没听说过附近有什么知名大夫。

一直问到田头上晒太阳的老汉,才打听到附近有个叫四侠店的地方,住着一名叫周青阳的女巫,会驱邪看事,但因为经常口出恶言,为人所厌恶。

没有别的线索,一行人只能前往四侠店寻找。还没进村,便听见一个女人高声叫骂的声音。

“阿丑还不开门!你这腌臜愚蠢的田舍奴!狗彘不如的乞索儿!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吝啬鬼!你爷娘在时都得给我跪下喊祖奶,你竟然忤逆我的祝由术。不把那些麦粉丢弃掩埋,七日之内,你家必遭夜叉鬼上门,全家人被恶鬼附体折磨,手足溃烂狂叫而亡!到时候你求神拜佛也来不及了!”

句句不堪入耳,杨行简摇头叹气。宝珠极少遇见市井田间的人骂街,津津有味地听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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